也許尚有一弧漣漪

◎譚艾敏

滄浪第廿六期 小說坊 2012-08-31

失去聯絡多年的朋友打電話來,說:「啊,你還記得我嗎?」女孩子由於不肯定,又怕鬧甚麼笑話,於是說:「啊,大概記得……」他不語,偏要她說,她戰戰競競的說:「你是阿……A?」

他的聲音傳過來,充滿自信的說:「對啦,好嗎?」她聽著覺得對方滄桑了不少,很多年前的朋友了,想起以前少女時代的自己,前途一片空白,等著自己來塗顏色,如今的自己又是否足夠,怎麼一見老朋友就開始思想自己的身世來?

他幾乎沒停下的說自己的近況,這幾年來東奔西跑,果然去了流浪,她自那年再也打不通他的電話開始,就猜到他一定去了流浪,她記得他曾經肉麻的說自己是浪子云云。

他說去到西湖附近住了一年多,終於如願唸大學,唸的是英文。她一邊聽,一邊還是像死去的人回顧自己的身世起來,由認識他的十多年前計起,走馬燈般的片斷投影在她心湖。原來一些人是真的共你成長,黏著你的記。

他突然打哈哈說:「你結了婚沒有?有孩子沒有?」

這個tag很奇怪,她大笑:「嘩,不會啦,起碼暫時不會。」

他說:「我結婚了。」

她想起那幾年兩人總是曖昧,但是從沒走在一起。

不過是一點漣漪,心裡卻是真正為他高興。「是那個女孩子嗎?」她見過的,幾年前最後一次見到他,和她。那個女朋友在暗黑的街道上,剪影遮著她半邊臉,微黃的街燈勾勒她的輪廓,像隔壁大哥哥的女朋友的樣子,善良,有種不踰越界線的美。

「是啊。」他道。

「哦!有孩子嗎?」她問。

然後輪到他笑:「沒有……哈哈。」

她猶疑是否把自己的感情透露一點,但又覺得像示威,未免太老套,就略去了。

他還是一路說自己的事,原來那晚之後,他接著的一個月就離開香港了。「那時,我女朋友患了精神病,我不忍心送她入院,所以走了。」她想,倒不如說自己不能面對女友有精神病。她是一個處處想著實際功能的人。

流浪幾年,又唸書又在外地交女友,因為一個契機,他回來了。他找回舊女友,「然後祕密結婚了。」少女時代覺得他說話總是浪漫,長大了聽著有點發毛。

不過,也許真是愛情的力量,令他回家。外面的花花世界,在他還年青力壯的時候嚐過了,總算償還自己的心願。他回來的一年,大概三十八歲,即是說他還有兩三年就到四十歲──男人永不想到達的臨界點。

他又問了她的生活,她簡單的說了:「很平凡,哪會像你一樣起起伏伏。」

他笑著說:「我的生活是伏伏伏伏,不是起起伏伏。」

「哦,怎會?你精采多了。」她發覺自己說話很是客氣。

他是一個中五畢業以後便搞自己生意的人,和前度女友分手時,把生意拱手相讓當分手費。她因為和他的友誼資歷長,也見過這個前度女友,最記得有次她去到他住的離島探望他,大風雨,在離島碼頭說再見,被前度女友發覺,由屋子追了出來,狠狠的盯著兩人。那年,他們還是曖昧。無名無份,有天清晨,他巴巴的到她家,說:「我在你樓下。」然後送了她一個周生生的銀戒指,然而她從不敢戴。

到今天,一點雨都沒有了,但偶然風吹過也許尚有一弧漣漪,只因為他伴著她成長,僅此而已。她輕輕說:「我男友的朋友搞了個派對,有興趣參加嗎?帶你老婆出來散下心?」

他呆了一秒,沒像追問她工作般追問諸如「怎麼開始的?他對你好嗎?他愛你嗎?」只說:「不了,她(我太太)精神還很差。或者再過多一兩年後吧……」

「好的。」她說。

然後兩人說再見,就掛上了電話。